自微信分別在2017年12月和2018年8月對信用卡還款業務進行兩次收費操作后,支付寶最終也傳出了對應的訊息。于是一石驚起千層浪, 還款收費 迅速登上百度等搜索、社交平臺的熱點排行榜,從行業到社會,從網絡到坊間,各種聲音議論紛紛:
用戶們說,走吧走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啊;
銀行們說,來吧來吧,我們才是有溫度的金融啊;
專家們說,看吧看吧,這就是筑牢自己的生態啊。
可是在聽過種種聲音之后,總覺得有一些不對勁,難道信用卡還款不是商業服務嗎?商業服務不該進行收費嗎?質言之,福利可以無條件變為權利嗎?
于是我覺得信用卡收費是件好事,因為它提供了一個機會,一個讓公眾、讓行業乃至讓社會洗盡鉛華,回歸常識的機會。
回歸常識首先需要祛魅
首先的首先,我們要知道信用卡還款是一種支付業務,而支付不僅需要成本,而且成本不菲:粗略算來,從前端的引流獲客、拓展商戶、布放機具,到中臺的系統建設、網絡維護,再到后端的對抗黑產,風險處置,等等等等,哪些不是真金白銀砸出來的?除此之外,還要有相當的費用去支付給上下游生態伙伴和行業公共設施建設。并且這些費用還不都是一勞永逸的 沉沒成本 ,而是需要時時填充的 無底洞 。
既然如此,為何公眾普遍沒有為此付費的記憶?其實,這還真是健忘了,事實上,包括信用卡還款在內的許多轉賬支付功能的免費只是互聯網金融興起這幾年的事情。成本還在,只不過互聯網金融公司們用了一些魔術或者說障眼法給 變 沒了,或者更準確的說,讓C端用戶無感了。
第一就是轉移了費用。單純的市場、技術發展會降低成本么?會,但也只是因為市場規模擴大降低了單個機具的供給成本,另外就是技術進步一方面整合了硬件和系統功能,削減了成本,另一方面基于大數據等的應用技術也使營銷等工作更具針對性,間接實現了開源節流。不過這只是魔法的一小部分。就費用方面來說,大頭還在于在備付金和生態上做文章:備付金上,一是法律意義上歸屬不明而先前由其控制的利息(孳息)被用來沖抵信用卡還款等發生的費用;二是借其形成的大規模存款來跟銀行們談個好價格。生態上則主要是 拆東墻補西墻 ,利用信用卡還款等支付業務積攢數據信息,培植商業生態,繼而發展更具盈利性質的消費貸、供應鏈金融等,再用這些收入的一部分來補貼客戶,最后讓公眾產生 互金大法好 的習慣性認知,進而形成使用黏性。
魔法的第二個方面則是改造了結構。過去行業通常講發卡行、收單行、卡組織、商戶的 四方模式 ,或者更赤裸裸一些,剔除商戶,就剩下食肉分羹的前三者的 三方模式 ,可是互聯網支付興起后,用支付賬戶替代了銀行賬戶,用線上(掃碼)交易替代了線下(刷卡)交易,其實是既做發卡(如在微信、支付寶上創立賬戶),又做收單(布放二維碼),還以備付金為武器讓陷入 囚徒困境 的銀行為自己打工,事實上讓卡組織靠邊站,自己做起了收單。不得不說,銀行的退后、銀聯的出局,反倒讓支付的利潤不那么分散了,換句話說是更集中在互聯網支付機構特別是頭部機構了,這當然也是他們能把魔術玩下去的底氣。
可惜,以上說的只是過去那段 美好 的時光,而這種 美好 的東西總是那么 易逝 ,那么 一去不復返 。一句話,過冬了,地主家沒糧了,之前在上行期跑馬圈地撒的補貼也再見了:先是各種 貸 們被嚴格監管,成本一路高企,接著備付金被集中存管且不發生利息,還有網聯的建立、銀聯的返場又使得多方分潤的模式復活。這一切的一切使得大佬也交了實底:(信用卡還款)一進一出我就要承擔千分之一的成本,這個數字哪一家都受不了!
你看,這才是商業。
祛魅的下一步是好好反思
客戶、市場乃至監管都應該好好反思:
先說客戶,客戶是什么?是有自己獨立意志,且應該得到相應尊重的主體,不是被異化為商業原材料和數據原產地的客體,也不是給什么就吃什么的巨嬰。曾幾何時,在免費模式下,客戶獲取的只是幾毛幾塊的蠅頭小利,支付的則是自己判斷決定需求的自由意志,以及信息泄露和廣告襲擾下的精神安寧。如果免費如此丑陋,建議大家還是交錢享受美好且正常的商業。
再說市場。毋庸諱言,現在的格局事實上就是 雙寡頭 壟斷,這雖然不是最 壞 ,但絕對是最 痛苦 的形態。首先聲明,本人是市場和技術的支持者,對于市場競爭、技術進步形成的壟斷狀態持理解同情的態度,只要這種壟斷 狀態 不要過渡為壟斷 行為 。可惜的是, 雙寡頭 狀態下,兩者內部先是互相博弈,常態化后就是現在常說的 修昔底德陷阱 ,進而形成客觀上的 合謀 (壟斷之一種):要收費大家都收費,要扛監管大家都扛,不僅自己不好受,其溢出的負面效應也讓客戶、行業乃至監管跟著遭罪。
最后談談監管。在此次事件發生的互聯網支付領域,監管一直是其他互聯網金融業態學習的楷模和翹楚,其包容性、前瞻性也一直被各方津津樂道,這從同為互聯網金融業態的支付與P2P的冰火兩重天也可見一斑。大方向是這樣,但對于一些細節問題,確實還有優化之處。所謂 一葉知秋 ,兩巨頭對信用卡還款的收費其實折射了行業下行期的到來,而下行期往往也就是行業淘汰期、風險暴露期,監管不得不早做準備:一方面,立法多而不精,位階低下,籠統算來,支付各種規范性法律文件超過一百三十件,可是,專門性高位階立法的比如《支付法》或《支付條例》一直付諸闕如,而專門性低位階的互聯網支付(非銀支付)立法也可以一巴掌數得過來,這不僅降低了監管和執法的力度和權威性,還因為這些規范都是部門內部立法而無法在特殊事件發生時及時有效聯動相關行政和司法單位。另一方面,處置的及時性和監管的長期性有待協調,前期對行業的治理基本都秉承 問題主義 的導向,不管是具體行政行為,還是規則訂立,抑或行業基礎設施建設,都是在雖然問題叢生卻是朝氣蓬勃的行業上升期下進行的,由此還形成了方法論和工作慣性。但凜冬將至,習慣于春天的我們能夠適應嗎?
好好反思是為了再出發
冷眼觀察信用卡還款所在的支付行業,由于先天依賴場景,后天盈利不足,早在其享受鐘鳴鼎食之美、烈火烹油之盛的時候, 為他人做嫁衣 的隱憂就已種下。為避免 噩夢 成真,有必要刮骨療毒,以回歸常識,回歸商業為契機重整山河,再度出發:
模式層面從 低效鎖死 再出發。我國是一個快速發展的巨大市場,支付生于茲長于茲,獲得的積極效應不必多談,反面則是與之相應形成了以快速低價商業模式搶占市場的打法,面對此,即使對手擁有再高技術,速度上不來成本下不去也自是徒嘆奈何,前期NFC敗于二維碼就是其真實寫照。這種模式下問題在哪?對比國外一目了然,無需逐條引證網絡上隨手可得的VISA、PAPAL、APPLE PAY們在國外的費率,只需知道與我國相差的不是數字,而是小數點,表面看來當然可以 痛罵 資本主義的劣根性,但事實上,人家多收的數倍數十倍費用絕大多數都用在市場培植和技術發展。反觀我國,低價帶來低效,并被快速鎖死,理應自我揚棄,逐漸回到市場健康邏輯的定價上來。
定位層面從 產業附庸 再出發。支付當然是金融的樞紐,并且作為資源調度移轉活動的貨幣表現形式(資金流,現在還有了信息流),甚至還可以看作整個社會活動的樞紐。然而高定位竟被低收入打垮:過去在商業銀行,支付是存貸的附庸,支付部門看存貸部門臉色行事;現在在互金公司,支付還是存貸的附庸,為其發展理財、貸款等業務引流獲客,留存數據。甚至擴大到社會層次,支付也只是人人關注沒人關心的附庸。借用一句行業會議上經常用的俏皮話:+支付(支付作為附庸)還是支付+(支付作為主體),這的確是個問題,而破題的關鍵則是由商業而有利潤,由利潤而有支撐。
價值層面從 快捷至上 再出發。從喬布斯展示他的蘋果手機的那一刻起,由供給側定義的(加之于)客戶的體驗理念大行其道,而從互聯網金融在神州大地興起之時,體驗理念再被悄然替換(簡化)為快捷至上,于是江湖上就有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的傳說。又不知從何時起,安全站在了快捷的反面,成為彼此相愛相殺的冤家。這種現象的背后,其實也反映了支付在定位和結構上的囧境:起于市場的支付,是否只有市場經濟利益而枉顧公共價值、國家利益?盛于互金的支付,是否應該與商業銀行形成錯落有致、分工合作的關聯網絡?過去,線上線下、快捷安全曾分別成為兩個陣營的大旗,現在,既然支付在線上和線下的經營邏輯正在趨于融合,那快捷和安全也應該成為一塊硬幣的兩面。正如這次支付寶收費所形成的客觀后果那樣:小額的,追求快捷,走支付寶;大額的,追求安全,走云閃付。